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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谜团:关于“阎庄墓志”的故事

太子李弘之死,属重大历史事件。太子家令阎庄的墓志铭与重大历史事件相关,铭文的撰写出自唐代的碑版文名家李俨之手,其书法又具有盛唐时期第一流的艺术水平;此三者任择其一,即可定为一级文物!

长子李弘之死

于赓哲

一 发现阎庄

笔者有点多愁善感,自小喜爱历史,少年时登上秦始皇陵顶一时间竟无语梗塞,看到霍去病墓就血脉贲张,以此性格,若为女儿身则必有葬花之举。经历古迹多多,然而亲手触摸前人历史,尤其是尚不为世人所知的历史毕竟机会极少,1995年就曾经有这么一次经历,至今难以忘怀。

其年某日,一位农民来到陕西师范大学,提供给历史系一条线索——在西安南部长安县郭杜镇东祝村附近一个古墓里发现一块“碑”(农村把刻字的石头统称为“碑”),墓已被盗,只有这块“碑”盗贼没有兴趣,留了下来。农民到师大来报告,想着就算是把碑交给“国家”了,时任历史系文物室主任臧振教授立即与之前往现场,墓志已裸露在外,志盖已经破损,当时只是草草看了看,断定为唐代墓志,品相尚好,很快决定收纳。在感谢之余,以五百元为酬。两位农民师傅用拖拉机将墓志拉到了师大。

笔者当时留校工作不久,有幸目睹了墓志到来并揭开秘密的全过程。这块墓志略呈边长71公分的正方形,厚度大约12公分,盖也是正方形,边长约72公分。志盖上书“大唐故太子家令轻车都尉阎君墓志铭”,墓志上结了不少土锈,臧教授费了很大气力亲手用竹签和棉花将其清理干净,志文完全显露出来,由于稍有泐损,志文缺了5个字,现存1226字。墓志及盖字体华贵,饰以牡丹缠枝图案,简洁秀美,比起常见的一些唐代低级官僚、宫女、处士墓志明显高出一个档次。

二 扑朔迷离的死因

志文内容乍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墓主的身世、功勋和死亡年月日,稍微特别点的就是墓主阎庄的身份,他是唐代名臣阎立德之子(也就是画家阎立本的侄子),唐高宗、武则天长子李弘的太子家令。臧振教授对碑文揣摩再三后逐渐产生疑问:有关死者的死因,志文很隐晦,原文如右:“岂意彼苍冥昧,福寿徒欺,积痗俄侵,缠蚁床而遘祸;浮晖溘尽,随鹤版而俱逝。上元二年从幸东都,其年九月廿一日,遇疾终于河南县宣风里第。”

文字的矛盾令人疑惑,既然说“遇疾终于河南县宣风里第”,前面怎么会有“缠蚁床而遘祸”?“遘祸”一词似乎暗喻墓主死于非命,而“遇疾”一词或许不过是掩饰之辞(古人认为死于非命不是好事,所以常有非正常死亡者在墓志中以“遇疾”为辞)。要解释清楚这个问题,关键就在于“缠蚁床而遘祸”和“随鹤版而俱逝”两句。在其后写成的《西安新出阎立德之子阎庄墓志铭》一文中,臧教授指出:“令墓主‘遘祸’的‘蚁床’,十分费解,《礼记·檀弓上》曰:‘子张之丧,公明仪为志焉,褚幕丹质,蚁结于四隅。’郑玄注:‘画褚之四角,其文如蚁行往来交错。’公明仪为子张所制覆棺之布,其四角绘纹,如蚁行往来交错。据此可知此处‘蚁床’实指灵柩。阎庄因‘缠’于灵柩,哀伤过度而罹祸。”从刻意隐晦的志文中隐约可以感到,阎庄之死,与他哀悼某人有关,那么他所哀悼的是谁呢?“随鹤版而俱逝”一句给出了答案,臧教授接着写道:“问此柩中何人?‘鹤版’提供了答案。《列仙传》卷上:‘王子乔者,周灵王太子晋也……游伊洛之间……乘白鹤驻山顶……拱手谢时人,数日而去,乃立祠于缑氏山下。’后世据此称太子驾曰‘鹤驾’,太子所居宫为‘鹤禁’。”至于“版”字,代指棺椁,臧教授据此指出:“此处‘鹤版’即太子之棺椁。联想到太子李弘正是葬于缑氏山,‘鹤版’指太子之死无疑!”也就是说,墓主阎庄之死,很可能与他哀悼太子李弘之死有关,他的死期上元二年(675年)九月上距太子之死只有五个月。

三 更大的谜团——太子李弘之死

更大的疑问立即产生:作为太子家令,阎庄哀悼太子实属正常之举,又何至于“遘祸”呢?师大历史系唐史专家胡戟先生提醒,太子李弘之死本来就是历史上的一大谜团,千年来众说纷纭,或有云李弘死于非命,或有云系正常死亡,而阎庄之死看来与这个谜团有莫大关系。

太子李弘是唐高宗和武则天的长子。当时武则天从感业寺归来不久,赐为昭仪。李弘当年的降生,一定给了他的父亲莫大的喜悦——唐帝国后继有人了(原本只有庶出的皇子)。然而,太子李弘的一生却是凄凉的一生,不但未能继承大宝,而且生前死后都未得安宁,他注定是一个配角,一个注脚,用他的境遇将那个奇特的时代标注给后人观看。

据史书记载,太子李弘是一个性格温厚的人,颇有儒家风范,“仁孝谦谨……中外属心”,堪称守成之君的理想人选。咸亨二年(671年)起就以“监国”等方式开始处理朝政(他的父亲唐高宗当年就是在太宗御驾亲征辽东的时候在定州以监国方式开始锻炼政治才干的),高宗当着群臣的面对太子表示满意,一切看起来都那么井然有序。然而,上元二年(675年)四月,随同父母来到东都洛阳的李弘暴毙,年仅24岁。他的死因成了千古谜团,当时社会上就已经暗暗传言李弘是被皇后武则天毒死的,不过我们目前能看到的行诸文字的这种说法最早却是唐肃宗时期柳芳所著《唐历》,柳芳说:“(李)弘仁孝英果,深为上所钟爱。自升为太子,敬礼大臣鸿儒之士,未尝居有过之地。以请嫁二公主,失爱于天后,不以寿终。”柳芳暗示李弘之死是因为得罪了武则天,而事情的起因是李弘提出要将被幽禁的高宗已故萧妃所生的两个女儿释放嫁人。这二位公主,一号为宣城,一号为义阳,自打母亲被武则天搞倒以来,一直幽禁在宫中,李弘监国期间巡视宫廷才发现了被幽禁的两个姐姐,一时大恸,向父皇母后提出解除幽禁,将二位公主嫁人,让她们去过正常人的生活,据说武则天因此恼怒,但碍于情面不好拒绝,于是把二位公主许给了卫士,算是最后出一口恶气。因替二位公主求情,以至于武则天起杀心,理由恐怕不那么充足。实际上,武则天敌视亲生子李弘有着更深刻的背景,此事不过是一个引子。

李弘与其金戈铁马的先祖唐高祖、太宗不一样,他是严格按照儒家礼教塑造出来的一位储君,耐人寻味的是——历史上雄才大略的君主往往都是儒家道德的实际叛逆者,而按照儒家礼教培养出来的继承者一般都无法再现其先祖的辉煌。李弘立为太子后向太子率更令郭瑜学习《左传》,当听到楚臣弑君的故事时叹息道:“此事臣子所不忍闻。”于是罢《左传》,改学《礼记》。高宗对高丽多次用兵,人民不堪重负,多有逃避兵役者,政府下令以残酷的家属连坐法惩治逃亡,李弘上书加以劝阻。咸亨二年(671)关中大饥荒,高宗、武后及中央主要机关前往洛阳“就食”(隋唐历史上关中遭受饥荒时皇帝往往去洛阳以减轻关中负担),李弘留在长安监国,看到士兵有吃树皮果腹者,就命令人从东宫拿粮食救济。通过这些例子我们可以看到儒家思想对他的影响。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与自己母亲的矛盾是不可避免的,武则天的精明强干与不加掩饰的雄心壮志必然会引起李弘的反感,“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虽然对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是在纲常大义面前,维护正统是李弘的不二之选。太子监国后,军政大权逐渐掌握,这对于武则天来说一定是如鲠在喉。

上元二年(675),久病的唐高宗(高宗患有严重的风疾,即高血压之类脑血管疾病,发病时头晕目眩,无力政事,历史上都说高宗懦弱,实际上高宗能力不弱,只是疾病缠身,心有余力不足)流露出要传位给太子的意图,据说太子闻听大为惶恐,痛哭流涕(这倒是符合儒家礼数),也就在此时,死神之手忽然攫住了年轻的太子——他暴毙于合璧宫绮云殿。在这个政治高度敏感期,太子暴毙未免过于蹊跷,千古谜团由此布下。

四 亲情不敌权欲

有关太子死因的史料文献,我们目前能看到的分两类,一种是太子身后不久发布的一些官方文书以及据此形成的其它文献,透露太子死于“沉疴”,有人推断指的是肺结核。这种官样文章历来可信度较低。还有一种就是事过数十年以后陆续见于纸面的“谋杀说”,首先是前面提到的《唐历》,再就是唐肃宗时期那位著名的白衣丞相李泌的一番话,他为了劝谏唐肃宗杀子,说了一个故事——李弘死后继任太子的李贤曾经作了《黄台瓜辞》,唱给武则天听,希冀武则天能产生恻隐不再杀子,歌辞云:“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尚可,四摘抱蔓归。”武则天杀过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女儿,为的是给王皇后栽赃,此事历史爱好者耳熟能详,此恐怕就是所谓“一摘”。那么杀李弘,或许就是“再摘”?《唐会要》等书据此将武则天鸩杀李弘一事坐实:“天后方图临朝,乃鸩杀之。”可是毕竟时过境迁,“谋杀论”都是后人补述,人们觉得可信度也不高,比如这个《黄台瓜辞》,见于李泌与唐肃宗的对话,可是正史中的李泌过于神秘兮兮的,现代史学家认为他的一些事迹是后人夸大其词,并不可信,所以捎带着《黄台瓜辞》也受到质疑。而且唐宋许多史家从“正统”立场出发,对女皇武则天多有毁谤,李弘之事也被他们抓住大做文章,堆砌了不少“花边”,以至于乱花渐欲迷人眼,后人越来越看不清事实真相了,病死?毒杀?到了司马光写《资治通鉴》的时候已经颇难抉择,虽然很讨厌武则天,但是作为一个严谨的史家,司马光还是决定以模棱两可的手法记载李弘死因:“时人以为天后鸩之也”。他的犹疑也代表了大多数读史者的心态,进入二十世纪以来,为武则天翻案的文章不少,这些文章对于李弘被毒杀的说法一般均不采信。

可是,《阎庄墓志铭》的出土一石激起千层浪,在“病死”与“毒杀”两说之间,为后者加上了重重的一枚砝码:太子李弘死后,太子家令阎庄因为哀悼他而“遘祸”,数月后被杀。哀悼太子能惹来什么祸事呢?想来大概与阎庄是太子身边人,知道事情内幕,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有关。或者是在太子死后即被监禁,然后被杀人灭口。不管怎么说,阎庄死于非命让我们更加怀疑太子也是死于非命,正如臧振教授所说:“若太子属正常死亡,那‘缠蚁床’的太子家令是不应当‘遘祸’的!”《新唐书·宰相世系表》里记载着阎立德、阎立本家族谱系,可是却没有阎庄的名字,这说明阎庄被杀后他的家族担心受到牵累,将他从族谱中除名了,此事之神秘,更加衬托出上元二年四月那场宫廷斗争的残酷血腥。

读者可能要问,既然阎氏家族人担心受到牵累,为什么还要在墓志里写明此事呢?这是因为古人观念里,墓志不是给活人看的,是给阴间鬼神和后代人看的,死因自然要说清楚。当然,阎家人和撰文者也顾虑到下葬前外人看到了志文会惹出新的祸事,所以文辞十分隐晦,还加上了“遇疾终于河南县宣风里第”等字样,足以障人耳目于一时,志文的撰写者李俨是阎庄的同事,著名的文学家,为给冤屈的老友写这方墓志,李俨一定是煞费苦心。

至此,秘密基本揭开,和臧振教授一样,笔者倾向认为李弘死于非命,而此事的幕后元凶应该就是他的生母武则天。武则天杀子的根本原因在于李弘所代表的是李唐正统势力,与拥有雄心壮志的她格格不入,而矛盾被骤然激化的导火索就是久病的高宗意欲内禅太子,这样武则天攫取大宝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武则天很有可能是在仓促中下此毒手的,太子家令阎庄大概就是此事的目击者。尘世间最牢不可破的母子之爱,在权力的诱惑下竟然也能变得如此脆弱。李弘死后,李贤继任太子,高宗再也未提出禅位太子之事,而是在第二年主动提出逊位于皇后,虽然此事未能成就,但是武则天的决绝带来的政治利益可见一斑。

五 孤魂未知安否

李弘短暂的一生结束了。说他的一生是悲剧并不仅仅是因为其寿不永,他的婚姻也曾经蒙受了来自武家的侮辱。当年李弘成人时,高宗和武则天亲自为他选择太子妃,最初选中了司卫少卿杨思俭的女儿,此女美貌殊常。成婚日期已定,却突发变故,武则天的外甥贺兰敏之逼奸了杨女,导致这场婚姻流产。高宗和武则天只好另择右卫将军裴居道女为太子妃。此真乃旷古奇闻!贺兰敏之这个人值得一说,唐朝历史上性乱者多多,但是要论第一变态似非贺兰敏之莫属。他是武则天的姐姐韩国夫人之子,后来改为武姓,继嗣武士彟,袭爵周国公。贺兰敏之相貌英俊,喜欢沾花惹草,甚至与自己的姥姥——武则天的母亲荣国夫人有乱伦关系。幼年的太平公主常去外婆家玩,随从的宫女贺兰敏之竟然一个也不放过,“悉逼乱之”。再加上逼奸杨氏女,他的狂悖淫乱终于令武则天无法再忍,通过高宗下令将贺兰敏之流放雷州,并且剥夺武姓,恢复贺兰旧姓,贺兰敏之在半路上自缢身亡。尽管如此,武氏家族气焰之嚣张通过逼奸未来太子妃一事仍可见一斑,史料中没有记载李弘听说未婚妻遭遇后的反应,但可以想见这必然会加深他对武氏家族的恶感。而武氏家族,想必也会把他的即位看作是梦魇。

李弘也许会成为一个仁厚的守成之君,也许会延续大唐的辉煌,但是命运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他死了,死得不清不楚,以至于身后千年里人们还在议论不休。而真相的揭露,竟要仰仗于他的忠实臣仆阎庄的一方墓志。他被赐谥号为“孝敬皇帝”,号其墓为恭陵(位于今河南省偃师市缑氏镇滹沱村南),修建恭陵时役使民夫甚多,而且工期迫切,督工严厉,民夫们不堪重负,“乱投砖瓦而散”,生前以仁厚著称的李弘,恐未料到自己的陵墓会成为百姓无法忍受的负担吧。这还不算完,1998年,恭陵的皇后裴氏陵被盗墓者用炸药炸开,盗走陪葬文物甚多,通过一番追捕,盗墓者落网,文物被追回,但是恭陵受到的破坏却是无法挽回的。李弘,真可谓命途多舛。

《阎庄墓志铭》的价值已经得到了国内外学界认可。2006年夏季,陕西师范大学博物馆落成,《阎庄墓志铭》搬迁到了新址。笔者参与了博物馆的布展。墓志安放在展厅东墙边,拓片悬挂在墙上,为了给墓志拓片选择装饰性的背景,笔者和其他几位老师煞费苦心,最终选择了章怀太子墓和懿德太子墓壁画。这二位皇子都是阎庄同时代的人。章怀太子是李弘的二弟,懿德太子是中宗之子,李弘的侄儿,同样都是死于武则天之手,可谓与李弘、阎庄同病相怜。用他们的壁画环绕阎庄的墓志,也算是对那位孤寂的忠诚仆人的一种纪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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